[Share] 被切割的母語學習歷程，其實是很辛苦的

文章來源：臉書 (博士媽媽Elisa聊教育)

您會如何定義一個語言是否為母語？是開口講的第一個語言？還是能使用自如的語言？我的微積分老師提出一個很有趣的測試方式，那就是看受驚嚇的瞬間，從口中出來的是哪一個語言。想想也滿有道理的，瞬間反射出來的應該是潛意中最熟悉的那個言語。自從聽他這麼一說，我常常在觀察自己到底是說英文的次數多，還是說中文的次數多。結論是根本沒有規則，況且語助詞、倒抽口氣，根本分不清是中是英啊。

這篇文章想分享Elisa從小學母語環境與歷程被切得極度不完整的成長過程，以及它所帶來的衝擊，尤其是對學習、求學帶來的壓力。

沒有一個完整的母語建構過程

若以第一個開口講的語言為母語的話，Elisa的母語說不定是台語。媽媽當年是職業婦女，又我是秋天出生的，保姆怕我每天進出容易生病，所以我出生的前半年，平日24小時住在保姆家，爸媽每天下班去看我，週末接我回家。保姆家講的是台語，所以我人生的第一個半年就是沈浸在台語的環境中。後來回家了，但白天還是去保姆家一直到三歲去讀幼稚園。

小班沒有讀完，我就跟著爸媽去了美國。去到美國，爸媽本來商議好一人負責台語，另一個人負責國語，英文就在學校學。所以我在四歲前，接觸了三個語言，開始講三個語言。到了大班，學校開始教phonics，媽媽在家裡教注音和國語。當年的教材都是親友從台灣寄來的，使用國小國語和數學課本，和台灣小學同步，為的就是讓我有朝一日需要回台灣時，可以無縫接軌。

在進入小學我已經可以自行閱讀英文開始，我雖然聽得懂中文，但都是回爸媽英文。常常上媽媽的國語課到哭，寫字被擦到生氣，愈來愈討厭國語。因為相較於我在學校學英文的輕鬆與被肯定，在家學國語根本就是酷刑，除了覺得難外，就是挫折與否定。加上當時物流沒有現在發達，家裡的中文繪本童書很有限。僅有的那幾些書，早已被我翻爛了。而爸媽早已放棄台語，只求保住我的國語，讓我中文的聽說讀寫，和台灣同齡孩子一樣。

小三沒讀完，我們就舉家搬回台灣，我加入了台灣這個不尊重個人差異的教育罐頭生產線。剛回國的時候，我數學學得很好，而國語雖然在課本進度上，大致是跟上的，但實質中文程度是落後的。

雙母語或許讓人稱羨，只有經歷過的人，才知背後的辛苦

回到台灣後，我常常被人注意到英文很好這件事，尤其是上國中後，英文成為了一門學科，更容易被關注到。小學時同學不想寫的英文作業，我因為好玩，幫忙寫過。但當時根本不知文法為何物，據說錯很多，所以同學再也不敢讓小Elisa代寫。

隨著浸淫在全中文零英文的環境中，我原本落後的中文慢慢追上同儕，寫作業的速度從需要花兩三倍的時間，到一年後和大家差不多。從國語來看，是追上了，但是我的社會科面臨國族文化認同的問題。我看得懂社會課本裡的東西，但我不知道那些和我一個美國人有什麼關係，為什麼需要花那麼多時間背起來考試？

在那之前，我沒有背過任何東西，包括英文單字和美國五十州及州政府所在城市。其實美國五十州及州政府所在城市是需要花時間記憶的，但對年幼的我來說，那不是背，是學著了解自己長大的那塊土地，當時甚至是覺得很好玩。雖然學校會考，但有錯也不會怎麼樣，況且美國在小四之前，考試真的非常少。可是在台灣一切都不同了，好像課本裡的一切都要背起來，才能考好。為什麼很多細節要用背的？不能知道就好嗎？

離開美國前，爸媽買了一套學校到小六的Reading教材，但是那不包含老師個別會用到的課外書。回到台灣，我就是靠著那套書和空英，零星能到手的課外書，電視上Discovery, National Geographic 和西洋電影頻道來學英文。但其實那是很不夠的，在原是英語發展最快速的時期，我缺乏有架構的引導和寫作。開始寫英文作文是上高中，英文課有戲劇表演要寫腳本，也有其他看英文新聞文章的寫作作業，再來是高三為了考試的英文200字內的極短文練習。

小Elisa一直渴望有適合自己的英文課上，這一等，等到上大學，大二的文學作品讀法一課，我才一圓上英文課的夢想。但終究是無法補足10~18歲，母語者需要的母語學習，以致我的英語寫作一直是四項能力之尾。也是我身為英文母語者，但英文文法比法文文法差的主因。

而另一端的國文，一直處在最弱科的位置。上國中後的國文，對我是一大挑戰，不要說文言文，我連很多成語都不知道。中國史知道太少，也導致我對作者生活時代所處的一切，極度缺乏想像。國文和中國史是綁在一起的，所以我的歷史向來是西洋史好，中國史普通。這對學習不是好事，對國文和歷史的熱情經常遊走在將熄的邊緣。

中文母語的學習過程，被截斷五年多，看似不多，但對我學國文一直有很深的影響。或許從現在的文筆來看，絲毫看不出來，但那也是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努力填補那五年多的缺。

原來有語言天分，是學了法文才知道

因為學兩個母語的過程真的非常辛苦，總是處在東缺西缺一塊的狀態中，我曾對兩個母語都經歷自信很不足的那一段不短的日子。所以我在學法文之前，從來不覺得自己有語言的天分。

學法語的過程，讓我重新認識了自己，雖然法語不是我的母語，也離母語者有一大段的距離，但是它讓我重拾了對語言的信心。也讓我重新省視我和母語的關係。其實我學中英文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，總是有一個處在落後與學習困境中。我很感謝年幼的自己，對兩個語言付出如此多，咬著牙撐了下來。

多元文化的成長過程與不同文化間的轉換，其實是非常地辛苦，並不浪漫。

不同的年齡，不同的程度，對學語言的需求極度不同，我有切身之痛。這也是為什麼我總是在寫和學語言有關的文章，再三強調母語要先顧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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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後記】

不要問為什麼我還記得微積分老師說這些事情，因為大學教授們當年到底教了什麼正課內容，我真的不太記得，但是他們很多有意思的題外話，我倒是記得很清楚。所以教授講有營養、有意思、能啟發思辨的題外話，是非常重要的上課內容之一。其實在正課內容之外，講點題外話是有助學生的大腦休息後再思考，尤其是大學的課大多是連著三小時上，學生的注意力是會在中間散掉，魂去旅行了。因此，適度地透過時事、現象討論拉回他們的注意力，讓他們笑一笑放鬆，是上課節奏滿重要的一環。有笑、有反應代表他們有在聽，很重要。